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传统节日最重要的文化力量,源于其循环往复的时间属性。我们年复一年的生活,是一个循环的时间周期,而传统节日就是以年为单位的时间生活中,一个个最重要的时间节点。每到这个节点,与传统节日相关的节俗、节食、传说等方方面面,就会通过各种渠道进入我们的时间生活。传统节日丰富着我们的日子,并加深着我们的族群文化认同。可以说,传统节日是中国人时间生活里最闪亮的钻石,是我们民族宝藏中最美丽的瑰宝。
但是,我们需要客观地看到,传统节日的传承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境。有的人说,现在年味儿越来越淡了,年过得缺点意思;有的人说,传统节日就剩下吃了,仿佛端午节就剩下了粽子,中秋节就剩下了月饼。这些感受当然不能代表整体,却也提醒着我们:传统节日对现实生活的影响力确实在弱化。
导致传统节日影响力弱化的客观原因有很多。对于我们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人,小时候物资匮乏,中秋节能吃一块月饼,可能会把月饼当宝贝似的,舍不得一块全吃掉,还要留半块第二天吃。过年穿上新衣服也会高兴好多天。在今天这个物资非常丰富的时代,这些来源于物资满足的节日经验,都不再给人那么多兴奋和快乐。
变化不仅是物资供给。改革开放40多年,中国人的生活环境也出现巨大变化。传统农业生活基础上形成的节日习俗,与乡村生活、村落社会契合度最高。然而,2023年年底,城镇人口占全国人口的比重已经达到66.16%,很多人面临如何在城市扎根的问题。在城市生活中,传统的乡村亲缘关系、邻里关系自然被弱化,很多传统节俗施展不开。
家庭是社会最小的细胞。家庭既是个体生命的摇篮,又是社会稳定繁荣的重要基础。从家庭看,原来我们习惯的是主干家庭,大家族中一个老爷爷几个儿女,下面是一群孙男孙女。现在我们面临的更多的是核心家庭,一对夫妇及其未婚子女组成的“小家庭”成了社会主体。核心家庭成员较少。特别是伴随人口老龄化,一个小孩、两个父母、四个老人的家庭结构与传统主干家庭完全颠倒。传统节俗如何与中国社会新的家庭结构完美结合,如何拓展出新的节俗展开方式,社会依旧处于摸索变化中。
到个人层面,伴随智能手机的普及,互联网、人工智能越来越深地浸入人们的生活,给人与人的接触方式带来巨大变化,也对传统节日构成多方面影响。
可以说,对传统节日的冲击来自方方面面,挑战来自四面八方。如何唤起传统节日的生命力,也就成了需要讨论的重要问题。
变化一直是传统节日的生命力所在。历史上,很多传统节日都是因为适应社会变化,进行自我更新,最后才获得强大的传承力量。举一个例子说,我们最熟悉的春节,并不是自古就是今天这个过法。从南北朝到唐代,新年最重视的是元日(正月初一)、人日(正月初七)、上元(正月十五),是三段式结构。明清以后,新年的重点才集中到从初一到初五加上元。这一变化用连续五日的节期,突出了新年在一年节日中的崇高地位。因为这一调整合理,所以沿用至今。
就节俗而言,如何赋予节日新内容,形成新的节日传统,对节日发展影响也至关重要。
以清明节为例,原本它只是主要流行于山西的地方性节日——寒食节。到了唐代,发展出寒食扫墓祭祀祖先的新节俗。在重视血缘、孝文化高度发达的中国古代,对于一个家族来说,慎终追远、扫墓祭祖具有重要文化意义。从此,寒食节迅速传播,成为全国流行的节俗。“三日无火烧纸钱,纸钱那得到黄泉”,因为寒食不能动火,可扫墓祭祖要烧纸,于是,紧排寒食节后的清明日地位变得越来越重,加之吸纳了上巳节一部分踏青习俗,最后成了春季最大的节日。
概而言之,我们所说的节日传统,只是在变革中的传统,是不断被重新确立的传统。正因为有这变化的传统,传统节日才具有顽强的生命力。跨越城乡的互联网,已经成了传统节日最重要的传播平台。今年的端午节和高考时间接近,网上就能看到定胜糕成了端午礼物,成了端午节新节食的一种。高考是我们中国人家庭的大事,对有考生的家庭,这份礼物真是太贴心了。
我认为,不断变化的传统节日,和不断变化的当代中国正处在一个磨合期。不论世界如何变化,中国人丰富的文化创造力都在,中国人对于美好生活的期待都在,而这正是传统节日生命力的源泉。
蚕蛹打破原来的壳,是痛苦的,但是,一旦有一天破茧成蝶,当美丽的蝴蝶张开双翅飞翔,整个世界都会为之变得更美丽。
(作者系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)
刘晓峰 来源:中国青年报